1.淮阴侯列传的原文

2.郦食其如何去的?

3.三寸不烂之舌

4.史记卷九十二 列传第三十二 淮阴候[韩信]

淮阴侯列传的原文

伏轼掉三寸舌-伏轼掉三寸之舌翻译

史记卷九十二·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

淮阴侯韩信者,淮阴人也。始为布衣时,贫无行,不得推择为吏,又不能治生商贾(经商)。常从人寄食饮,人多厌之者。常数从其下乡南昌亭长寄食,数月,亭长妻患之,乃晨炊蓐(同褥)食。食时,信往,不为具食。信亦知其意,怒,竟绝去。

信钓于城下,诸母漂,有一母见信饥,饭信,竟漂数十日。信喜,谓漂母曰:“吾必有以重报母。”母怒曰:“大丈夫不能自食,吾哀王孙而进食,岂望报乎!”

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,曰:“若虽长大,好带刀剑,中情怯耳。”众辱之曰:“信能,刺我;不能,出我袴下。”于是信孰视之,俛出袴下,蒲伏(同匍匐)。一市人皆笑信,以为怯。

及项梁渡淮,信杖剑从之,居麾下,未得知名。项梁败,又属项羽,羽以为郎中。数以策干项羽,羽不用。汉王之入蜀,信亡楚归汉,未得知名,为连敖。坐法当斩,其辈十三人皆已斩,次至信,信乃仰视,适见滕公,曰:“上不欲就天下乎?何为斩壮士!”滕公奇其言,壮其貌,释而不斩。与语,大说之。言于上,上拜以为治粟都尉,上未之奇也。

信数与萧何语,何奇之。至南郑,诸将行道亡者数十人,信度何等已数言上,上不我用,即亡。何闻信亡,不及以闻,自追之。人有言上曰:“丞相何亡。”上大怒,如失左右手。居一二日,何来谒上,上且怒且喜,骂何曰:“若亡,何也?”何曰:“臣不敢亡也,臣追亡者。”上曰:“若所追者谁?”曰:“韩信也。”上复骂曰:“诸将亡者以十数,公无所追;追信,诈也。”何曰:“诸将易得耳。至如信者,国士无双。王必欲长王汉中,无所事信;必欲争天下,非信无所与计事者。顾王策安所决耳。”王曰:“吾亦欲东耳,安能郁郁久居此乎?”何曰:“王计必欲东,能用信,信即留;不能用,信终亡耳。”王曰:“吾为公以为将。”何曰:“虽为将,信必不留。”王曰:“以为大将。”何曰:“幸甚。”于是王欲召信拜之。何曰:“王素慢无礼,今拜大将如呼小儿耳,此乃信所以去也。王必欲拜之,择良日,斋戒,设坛场,具礼,乃可耳。”王许之。诸将皆喜,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。至拜大将,乃韩信也,一军皆惊。

信拜礼毕,上坐。王曰:“丞相数言将军,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?”信谢,因问王曰:“今东乡争权天下,岂非项王邪?”汉王曰:“然。”曰:“大王自料勇悍仁彊孰与项王?”汉王默然良久,曰:“不如也。”信再拜贺曰:“惟信亦为大王不如也。然臣尝事之,请言项王之为人也。项王喑恶叱咤,千人皆废,然不能任属贤将,此特匹夫之勇耳。项王见人恭敬慈爱,言语呕呕,人有疾病,涕泣分食饮,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,印刓敝,忍不能予,此所谓妇人之仁也。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,不居关中而都彭城。有背义帝之约,而以亲爱王,诸侯不平。诸侯之见项王迁逐义帝置江南,亦皆归逐其主而自王善地。项王所过无不残灭者,天下多怨,百姓不亲附,特劫于威彊耳。名虽为霸,实失天下心。故曰其彊易弱。今大王诚能反其道:任天下武勇,何所不诛!以天下城邑封功臣,何所不服!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,何所不散!且三秦王为秦将,将秦子弟数岁矣,所杀亡不可胜计,又欺其众降诸侯,至新安,项王诈坑秦降卒二十馀万,唯独邯、欣、翳得脱,秦父兄怨此三人,痛入骨髓。今楚彊以威王此三人,秦民莫爱也。大王之入武关,秋毫无所害,除秦苛法,与秦民约法三章耳,秦民无不欲得大王王秦者。于诸侯之约,大王当王关中,关中民咸知之。大王失职入汉中,秦民无不恨者。今大王举而东,三秦可传檄而定也。”于是汉王大喜,自以为得信晚。遂听信计,部署诸将所击。

八月,汉王举兵东出陈仓,定三秦。汉二年,出关,收魏、河南,韩、殷王皆降。合齐、赵共击楚。四月,至彭城,汉兵败散而还。信复收兵与汉王会荥阳,复击破楚京、索之间,以故楚兵卒不能西。

汉之败却彭城,塞王欣、翟王翳亡汉降楚,齐、赵亦反汉与楚和。六月,魏王豹谒归视亲疾,至国,即绝河关反汉,与楚约和。汉王使郦生说豹,不下。其八月,以信为左丞相,击魏。魏王盛兵蒲坂,塞临晋,信乃益为疑兵,陈船欲度临晋,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缻渡军,袭安邑。魏王豹惊,引兵迎信,信遂虏豹,定魏为河东郡。汉王遣张耳与信俱,引兵东,北击赵、代。后九月,破代兵,禽夏说阏与。信之下魏破代,汉辄使人收其精兵,诣荥阳以距楚。

信与张耳以兵数万,欲东下井陉击赵。赵王、成安君陈馀闻汉且袭之也,聚兵井陉口,号称二十万。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:“闻汉将韩信涉西河,虏魏王,禽夏说,新喋血阏与,今乃辅以张耳,议欲下赵,此乘胜而去国远斗,其锋不可当。臣闻千里馈粮,士有饥色,樵苏后爨,师不宿饱。今井陉之道,车不得方轨,骑不得成列,行数百里,其势粮食必在其后。原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,从间道绝其辎重;足下深沟高垒,坚营勿与战。彼前不得斗,退不得还,吾奇兵绝其后,使野无所掠,不至十日,而两将之头可致于戏下。原君留意臣之计。否,必为二子所禽矣。”成安君,儒者也,常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,曰:“吾闻兵法十则围之,倍则战。今韩信兵号数万,其实不过数千。能千里而袭我,亦已罢极。今如此避而不击,后有大者,何以加之!则诸侯谓吾怯,而轻来伐我。”不听广武君策,广武君策不用。

韩信使人间视,知其不用,还报,则大喜,乃敢引兵遂下。未至井陉口三十里,止舍。夜半传发,选轻骑二千人,人持一赤帜,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,诫曰: “赵见我走,必空壁逐我,若疾入赵壁,拔赵帜,立汉赤帜。”令其裨将传飧,曰:“今日破赵会食!”诸将皆莫信,详应曰:“诺。”谓军吏曰:“赵已先据便地为壁,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,未肯击前行,恐吾至阻险而还。”信乃使万人先行,出,背水陈。赵军望见而大笑。平旦,信建大将之旗鼓,鼓行出井陉口,赵开壁击之,大战良久。于是信、张耳详弃鼓旗,走水上军。水上军开入之,复疾战。赵果空壁争汉鼓旗,逐韩信、张耳。韩信、张耳已入水上军,军皆殊战,不可败。信所出奇兵二千骑,共候赵空壁逐利,则驰入赵壁,皆拔赵旗,立汉赤帜二千。赵军已不胜,不能得信等,欲还归壁,壁皆汉赤帜,而大惊,以为汉皆已得赵王将矣,兵遂乱,遁走,赵将虽斩之,不能禁也。于是汉兵夹击,大破虏赵军,斩成安君泜水上,禽赵王歇。

信乃令军中毋杀广武君,有能生得者购千金。于是有缚广武君而致戏下者,信乃解其缚,东乡坐,西乡对,师事之。

诸将效首虏,休,毕贺,因问信曰:“兵法右倍山陵,前左水泽,今者将军令臣等反背水陈,曰破赵会食,臣等不服。然竟以胜,此何术也?”信曰:“此在兵法,顾诸君不察耳。兵法不曰‘陷之地而后生,置之亡地而后存’?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,此所谓‘驱市人而战之’,其势非置之地,使人人自为战;今予之生地,皆走,宁尚可得而用之乎!”诸将皆服曰:“善。非臣所及也。”

于是信问广武君曰:“仆欲北攻燕,东伐齐,何若而有功?”广武君辞谢曰:“臣闻败军之将,不可以言勇,亡国之大夫,不可以图存。今臣败亡之虏,何足以权大事乎!”信曰:“仆闻之,百里奚居虞而虞亡,在秦而秦霸,非愚于虞而智于秦也,用与不用,听与不听也。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,若信者亦已为禽矣。以不用足下,故信得侍耳。”因固问曰:“仆委心归计,愿足下勿辞。”广武君曰:“臣闻智者千虑,必有一失;愚者千虑,必有一得。故曰‘狂夫之言,圣人择焉’。顾恐臣计未必足用,原效愚忠。夫成安君有百战百胜之计,一旦而失之,军败鄗下,身泜上。今将军涉西河,虏魏王,禽夏说阏与,一举而下井陉,不终朝破赵二十万众,诛成安君。名闻海内,威震天下,农夫莫不辍耕释耒,褕衣甘食,倾耳以待命者。若此,将军之所长也。然而众劳卒罢,其实难用。今将军欲举倦罢之兵,顿之燕坚城之下,欲战恐久力不能拔,情见势屈,旷日粮竭,而弱燕不服,齐必距境以自彊也。燕齐相持而不下,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。若此者,将军所短也。臣愚,窃以为亦过矣。故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,而以长击短。”韩信曰:“然则何由?”广武君对曰:“方今为将军计,莫如案甲休兵,镇赵抚其孤,百里之内,牛酒日至,以飨士大夫醳兵,北首燕路,而后遣辩士奉咫尺之书,暴其所长于燕,燕必不敢不听从。燕已从,使喧言者东告齐,齐必从风而服,虽有智者,亦不知为齐计矣。如是,则天下事皆可图也。兵固有先声而后实者,此之谓也。”韩信曰:“善。”从其策,发使使燕,燕从风而靡。乃遣使报汉,因请立张耳为赵王,以镇抚其国。汉王许之,乃立张耳为赵王。

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,赵王耳、韩信往来救赵,因行定赵城邑,发兵诣汉。楚方急围汉王于荥阳,汉王南出,之宛、叶间,得黥布,走入成皋,楚又复急围之。六月,汉王出成皋,东渡河,独与滕公俱,从张耳军修武。至,宿传舍。晨自称汉使,驰入赵壁。张耳、韩信未起,即其卧内上夺其印符,以麾召诸将,易置之。信、耳起,乃知汉王来,大惊。汉王夺两人军,即令张耳备守赵地。拜韩信为相国,收赵兵未发者击齐。

信引兵东,未渡平原,闻汉王使郦食其已说下齐,韩信欲止。范阳辩士蒯通说信曰:“将军受诏击齐,而汉独发间使下齐,宁有诏止将军乎?何以得毋行也!且郦生一士,伏轼掉三寸之舌,下齐七十馀城,将军将数万众,岁馀乃下赵五十馀,为将数岁,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?”于是信然之,从其计,遂渡河。齐已听郦生,即留纵酒,罢备汉守御。信因袭齐历下军,遂至临菑。齐王田广以郦生卖己,乃亨之,而走高密,使使之楚请救。韩信已定临菑,遂东追广至高密西。楚亦使龙且将,号称二十万,救齐。

齐王广、龙且并军与信战,未合。人或说龙且曰:“汉兵远斗穷战,其锋不可当。齐、楚自居其地战,兵易败散。不如深壁,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,亡城闻其王在,楚来救,必反汉。汉兵二千里客居,齐城皆反之,其势无所得食,可无战而降也。”龙且曰:“吾平生知韩信为人,易与耳。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,吾何功?今战而胜之,齐之半可得,何为止!”遂战,与信夹潍水陈。韩信乃夜令人为万馀囊,满盛沙,壅水上流,引军半渡,击龙且,详不胜,还走。龙且果喜曰: “固知信怯也。”遂追信渡水。信使人决壅囊,水大至。龙且军大半不得渡,即急击,杀龙且。龙且水东军散走,齐王广亡去。信遂追北至城阳,皆虏楚卒。

汉四年,遂皆降平齐。使人言汉王曰:“齐伪诈多变,反覆之国也,南边楚,不为假王以镇之,其势不定。原为假王便。”当是时,楚方急围汉王于荥阳,韩信使者至,发书,汉王大怒,骂曰:“吾困于此,旦暮望若来佐我,乃欲自立为王!”张良、陈平蹑汉王足,因附耳语曰:“汉方不利,宁能禁信之王乎?不如因而立,善遇之,使自为守。不然,变生。”汉王亦悟,因复骂曰:“大丈夫定诸侯,即为真王耳,何以假为!”乃遣张良往立信为齐王,征其兵击楚。

楚已亡龙且,项王恐,使盱眙人武涉往说齐王信曰:“天下共苦秦久矣,相与戮力击秦。秦已破,计功割地,分土而王之,以休士卒。今汉王复兴兵而东,侵人之分,夺人之地,已破三秦,引兵出关,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,其意非尽吞天下者不休,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。且汉王不可必,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,项王怜而活之,然得脱,辄倍约,复击项王,其不可亲信如此。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为厚交,为之尽力用兵,终为之所禽矣。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,以项王尚存也。当今二王之事,权在足下。足下右投则汉王胜,左投则项王胜。项王今日亡,则次取足下。足下与项王有故,何不反汉与楚连和,参分天下王之?今释此时,而自必于汉以击楚,且为智者固若此乎!”韩信谢曰:“臣事项王,官不过郎中,位不过执戟,言不听,画不用,故倍楚而归汉。汉王授我上将军印,予我数万众,解衣衣我,推食食我,言听计用,故吾得以至于此。夫人深亲信我,我倍之不祥,虽不易。幸为信谢项王!”

武涉已去,齐人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,欲为奇策而感动之,以相人说韩信曰:“仆尝受相人之术。”韩信曰:“先生相人何如?”对曰:“贵贱在于骨法,忧喜在于于容色,成败在于决断,以此参之,万不失一。”韩信曰:“善。先生相寡人何如?”对曰:“原少间。”信曰:“左右去矣。”通曰:“相君之面,不过封侯,又危不安。相君之背,贵乃不可言。”韩信曰:“何谓也?”蒯通曰:“天下初发难也,俊雄豪桀建号壹呼,天下之士云合雾集,鱼鳞襍鹓,熛至风起。当此之时,忧在亡秦而已。今楚汉分争,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,父子暴骸骨于中野,不可胜数。楚人起彭城,转斗逐北,至于荥阳,乘利席卷,威震天下。然兵困于京、索之间,迫西山而不能进者,三年于此矣。汉王将数十万之众,距巩、雒,阻山河之险,一日数战,无尺寸之功,折北不救,败荥阳,伤成皋,遂走宛、叶之间,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。夫锐气挫于险塞,而粮食竭于内府,百姓罢极怨望,容容无所倚。以臣料之,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。当今两主之命县于足下。足下为汉则汉胜,与楚则楚胜。臣原披腹心,输肝胆,效愚计,恐足下不能用也。诚能听臣之计,莫若两利而俱存之,参分天下,鼎足而居,其势莫敢先动。夫以足下之贤圣,有甲兵之众,据彊齐,从燕、赵,出空虚之地而制其后,因民之欲,西乡为百姓请命,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,孰敢不听!割大弱彊,以立诸侯,诸侯已立,天下服听而归德于齐。案齐之故,有胶、泗之地,怀诸侯以德,深拱揖让,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齐矣。盖闻“天与弗取,反受其咎;时至不行,反受其殃。原足下孰虑之。”

韩信曰:“汉王遇我甚厚,载我以其车,衣我以其衣,食我以其食。吾闻之,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,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,食人之食者人之事,吾岂可以乡利倍义乎!”蒯生曰:“足下自以为善汉王,欲建万世之业,臣窃以为误矣。始常山王、成安君为布衣时,相与为刎颈之交,后争张黡、陈泽之事,二人相怨。常山王背项王,奉项婴头而窜,逃归于汉王。汉王借兵而东下,杀成安君泜水之南,头足异处,卒为天下笑。此二人相与,天下至驩也。然而卒相禽者,何也?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。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汉王,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,而事多大于张黡、陈泽。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,亦误矣。大夫种、范蠡存亡越,霸勾践,立功成名而身亡。野兽已尽而猎狗烹。夫以交友言之,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;以忠信言之,则不过大夫种、范蠡之于勾践也。此二人者,足以观矣。原足下深虑之。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,而功盖天下者不赏。臣请言大王功略:足下涉西河,虏魏王,禽夏说,引兵下井陉,诛成安君,徇赵,胁燕,定齐,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,东杀龙且,西乡以报,此所谓功无二于天下,而略不世出者也。今足下戴震主之威,挟不赏之功,归楚,楚人不信;归汉,汉人震恐:足下欲持是安归乎?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,名高天下,窃为足下危之。”韩信谢曰:“先生且休矣,吾将念之。”

后数日,蒯通复说曰:“夫听者事之候也,计者事之机也,听过计失而能久安者,鲜矣。听不失一二者,不可乱以言;计不失本末者,不可纷以辞。夫随厮养之役者,失万乘之权;守儋石之禄者,阙卿相之位。故知者决之断也,疑者事之害也,审豪氂之小计,遗天下之大数,智诚知之,决弗敢行者,百事之祸也。故曰‘猛虎之犹豫,不若蜂虿之致螫;骐骥之局躅,不如驽马之安步;孟贲之狐疑,不如庸夫之必至也;虽有舜禹之智,吟而不言,不如瘖聋之指麾也’。此言贵能行之。夫功者难成而易败,时者难得而易失也。时乎时,不再来。原足下详察之。”韩信犹豫不忍倍汉,又自以为功多,汉终不夺我齐,遂谢蒯通。蒯通说不听,已详狂为巫。

汉王之困固陵,用张良计,召齐王信,遂将兵会垓下。项羽已破,高祖袭夺齐王军。汉五年正月,徙齐王信为楚王,都下邳。

信至国,召所从食漂母,赐千金。及下乡南昌亭长,赐百钱,曰:“公,小人也,为德不卒。”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为楚中尉。告诸将相曰:“此壮士也。方辱我时,我宁不能杀之邪?杀之无名,故忍而就于此。”

项王亡将钟离眛家在伊庐,素与信善。项王后,亡归信。汉王怨眛,闻其在楚,诏楚捕眛。信初之国,行县邑,陈兵出入。汉六年,人有上书告楚王信反。高帝以陈平计,天子巡狩会诸侯,南方有云梦,发使告诸侯会陈:“吾将游云梦。”实欲袭信,信弗知。高祖且至楚,信欲发兵反,自度无罪,欲谒上,恐见禽。人或说信曰:“斩眛谒上,上必喜,无患。”信见眛计事,眛曰:“汉所以不击取楚,以眛在公所。若欲捕我以自媚于汉,吾今日,公亦随手亡矣。”乃骂信曰: “公非长者!”卒自刭。信持其首,谒高祖于陈。上令武士缚信,载后车。信曰:“果若人言,‘狡兔,良狗亨;高鸟尽,良弓藏;敌国破,谋臣亡。’天下已定,我固当亨!”上曰:“人告公反。”遂械系信。至雒阳,赦信罪,以为淮阴侯。

信知汉王畏恶其能,常称病不朝从。信由此日夜怨望,居常鞅鞅,羞与绛、灌等列。信尝过樊将军哙,哙跪拜送迎,言称臣,曰:“大王乃肯临臣!”信出门,笑曰:“生乃与哙等为伍!”上尝从容与信言诸将能不,各有差。上问曰:“如我能将几何?”信曰:“陛下不过能将十万。”上曰:“于君何如?”曰:“臣多多而益善耳。”上笑曰:“多多益善,何为为我禽?”信曰:“陛下不能将兵,而善将将,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。且陛下所谓天授,非人力也。”

陈豨拜为钜鹿守,辞于淮阴侯。淮阴侯挈其手,辟左右与之步于庭,仰天叹曰:“子可与言乎?欲与子有言也。”豨曰:“唯将军令之。”淮阴侯曰:“公之所居,天下精兵处也;而公,陛下之信幸臣也。人言公之畔,陛下必不信;再至,陛下乃疑矣;三至,必怒而自将。吾为公从中起,天下可图也。”陈豨素知其能也,信之,曰:“谨奉教!”汉十年,陈豨果反。上自将而往,信病不从。阴使人至豨所,曰:“第举兵,吾从此助公。”信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,欲发以袭吕后、太子。部署已定,待豨报。其舍人得罪于信,信囚,欲杀之。舍人弟上变,告信欲反状于吕后。吕后欲召,恐其党不就,乃与萧相国谋,诈令人从上所来,言豨已得,列侯群臣皆贺。相国绐信曰:“虽疾,彊入贺。”信入,吕后使武士缚信,斩之长乐钟室。信方斩,曰:“吾悔不用蒯通之计,乃为儿女子所诈,岂非天哉!”遂夷信三族。

高祖已从豨军来,至,见信,且喜且怜之,问:“信亦何言?”吕后曰:“信言恨不用蒯通计。”高祖曰:“是齐辩士也。”乃诏齐捕蒯通。蒯通至,上曰:“若教淮阴侯反乎?”对曰:“然,臣固教之。竖子不用臣之策,故令自夷于此。如彼竖子用臣之计,陛下安得而夷之乎!”上怒曰:“亨之。”通曰:“嗟乎,冤哉亨也!”上曰:“若教韩信反,何冤?”对曰:“秦之纲绝而维弛,山东大扰,异姓并起,英俊乌集。秦失其鹿,天下共逐之,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。跖之狗吠尧,尧非不仁,狗固 吠非其主。当是时,臣唯独知韩信,非知陛下也。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,顾力不能耳。又可尽亨之邪?”高帝曰:“置之。”乃释通之罪。

太史公曰:吾如淮阴,淮阴人为余言,韩信虽为布衣时,其志与众异。其母,贫无以葬,然乃行营高敞地,令其旁可置万家。余视其母冢,良然。假令韩信学道谦让,不伐己功,不矜其能,则庶几哉,于汉家勋可以比周、召、太公之徒,后世血食矣。不务出此,而天下已集(同辑),乃谋畔逆,夷灭宗族,不亦宜乎!

郦食其如何去的?

被蒯通害的。

信引兵东,未渡平原,闻汉王使郦食其已说下齐,韩信欲止。范阳辩士蒯通

说信曰:“将军受诏击齐,而汉独发间使下齐,宁有诏止将军乎?何以得毋行也!

且郦生一士,伏轼掉三寸之舌,下齐七十馀城,将军将数万众,岁馀乃下赵五十

馀,为将数岁,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?”於是信然之,从其计,遂渡河。齐已听

郦生,即留纵酒,罢备汉守御。信因袭齐历下军,遂至临菑。齐王田广以郦生卖

己,乃亨之,而走高密,使使之楚请救。韩信已定临菑,遂东追广至高密西。楚

亦使龙且将,号称二十万,救齐。

《史记 卷九十二 淮阴侯列传第三十二》

译文

韩信领兵向东进发,还没渡过平原津,听说汉王派郦食其已经说服齐王归顺了。韩信打算停止进军。范阳说客蒯通规劝韩信说:“将军是奉诏攻打齐国,汉王只不过暗中派遣一个密使游说齐国投降,难道有诏令停止将军进攻吗?为什么不进军呢?况且郦生不过是个读书人,坐着车子,鼓动三寸之舌,就收服齐国七十多座城邑。将军率领数万大军,一年多的时间才攻克赵国五十多座城邑。为将多年,反不如一个读书小子的功劳吗?”于是韩信认为他说得对,听从他的计策,就率军渡过黄河。齐王听从郦生的规劝以后,挽留郦生开怀畅饮,撤除了防备汉军的设施。韩信乘机突袭齐国属下的军队,很快就打到国都临菑。齐王田广认为被郦生出卖了,就把他煮,而后逃往高密,派出使者前往楚国求救。韩信平定临菑以后,就向东追赶田广,一直追到高密城西。楚国也派龙且率领兵马,号称二十万,前来救援齐国。

三寸不烂之舌

白话典故

元前257年,秦军包围了赵国都城邯郸。赵王派平原君到楚国去请求援兵,同时缔结联合抗秦的盟约。平原君决定带20个文武双全的勇士同去,但挑来挑去,还缺一个人。后来,一个名叫毛遂的门客自己推荐自己。经过一番考问,平原君勉强同意他一起去。貌不惊人、语不出众的毛遂,其实是个能言善辩的人。到楚国后,他与同行的19人谈论起天下大事,头头是道,大家对他的学问和辩才都佩服不已。 平原君与楚平王会谈那天,两人从早晨一直谈到中午,还未谈出结果。19个门客十分焦急,毛遂便自告奋勇上殿去看看情况。毛遂按着剑从容不迫地走上了台阶。楚王瞧不起他,要他退下去,他却紧握剑柄,大步走到楚王面前说:“大王敢当着我主人的面对我如此无礼,不过是倚仗楚军人多势众罢了。但现在您跟我距离不到10步,大王的性命掌握在我的手里,楚军再多也没有用!”接着,毛遂义正词严地从历史到现实分析了楚、秦两国的关系,说明赵国派使臣来缔约联合抗秦,乃是为了救助楚国,而不只是为了赵国自己。 楚王觉得毛遂说得有理,与平原君一起举行了缔约仪式。就这样,联合抗秦的大事圆满办成。 平原君带一行人回到赵国后,和人谈起毛遂这次的功劳,感慨万分地说:“我今后再也不敢谈论识别人才的事了。我识别过的人才,多达上千人,少说也有几百人。自以为天下真有本事的人都逃不过我的眼睛,但却偏偏没有识别出毛遂先生的才干。毛先生一到楚国,就使赵国的地位重于九鼎等国宝。毛先生对楚王的那一席话,胜过了百万雄师!”从此,毛遂受到了平原君的重用,被奉为上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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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仪素有“三寸不烂之舌” 张仪尝从楚相饮,已而楚相亡璧,门下意仪盗璧,共执仪,掠笞数百,不服,释之,其妻曰:子无读书游说,安得此辱乎,仪张口曰:视吾舌尚在否,妻曰:在也,仪曰:足矣。(《史记·张仪列传》) 范阳辩士蒯通说信曰:“将军受诏击齐,而汉独发间使下齐,宁有诏止将军乎?何以得毋行也!且郦生一士,伏轼 ,掉三寸之舌,下齐七十馀城,将军将数万众,岁馀乃下赵五十馀,为将数岁,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?”(《汉书·卷四十五·蒯伍江息夫传第十五》)

史记卷九十二 列传第三十二 淮阴候[韩信]

淮阴侯韩信者,淮阴人也。始为布衣时,贫无行,不得推择为吏,又不能治

生商贾,常从人寄食饮,人多厌之者,常数从其下乡南昌亭长寄食,数月,亭长

妻患之,乃晨炊蓐食。食时信往,不为具食。信亦知其意,怒,竟绝去。

信钓於城下,诸母漂,有一母见信饥,饭信,竟漂数十日。信喜,谓漂母曰:

“吾必有以重报母。”母怒曰:“大丈夫不能自食,吾哀王孙而进食,岂望报乎!”

淮阴屠中少年有侮信者,曰:“若虽长大,好带刀剑,中情怯耳。”众辱之

曰:“信能,刺我;不能,出我袴下。”於是信孰视之,俛出袴下,蒲伏。

一市人皆笑信,以为怯。

及项梁渡淮,信杖剑从之,居戏下,无所知名。项梁败,又属项羽,羽以为

郎中。数以策干项羽,羽不用。汉王之入蜀,信亡楚归汉,未得知名,为连敖。

坐法当斩,其辈十三人皆已斩,次至信,信乃仰视,适见滕公,曰:“上不欲就

天下乎?何为斩壮士!”滕公奇其言,壮其貌,释而不斩。与语,大说之。言於

上,上拜以为治粟都尉,上未之奇也。

信数与萧何语,何奇之。至南郑,诸将行道亡者数十人,信度何等已数言上,

上不我用,即亡。何闻信亡,不及以闻,自追之。人有言上曰:“丞相何亡。”

上大怒,如失左右手。居一二日,何来谒上,上且怒且喜,骂何曰:“若亡,何

也?”何曰:“臣不敢亡也,臣追亡者。”上曰:“若所追者谁何?”曰:“韩

信也。”上复骂曰:“诸将亡者以十数,公无所追;追信,诈也。”何曰:“诸

将易得耳。至如信者,国士无双。王必欲长王汉中,无所事信;必欲争天下,非

信无所与计事者。顾王策安所决耳。”王曰:“吾亦欲东耳,安能郁郁久居此乎?”

何曰:“王计必欲东,能用信,信即留;不能用,信终亡耳。”王曰:“吾为公

以为将。”何曰:“虽为将,信必不留。”王曰:“以为大将。”何曰:“幸甚。”

於是王欲召信拜之。何曰:“王素慢无礼,今拜大将如呼小儿耳,此乃信所以去

也。王必欲拜之,择良日,斋戒,设坛场,具礼,乃可耳。”王许之。诸将皆喜,

人人各自以为得大将。至拜大将,乃韩信也,一军皆惊。

信拜礼毕,上坐。王曰:“丞相数言将军,将军何以教寡人计策?”信谢,

因问王曰:“今东乡争权天下,岂非项王邪?”汉王曰:“然。”曰:“大王自

料勇悍仁强孰与项王?”汉王默然良久,曰:“不如也。”信再拜贺曰:“惟信

亦为大王不如也。然臣尝事之,请言项王之为人也。项王喑恶叱咤,千人皆废,

然不能任属贤将,此特匹夫之勇耳。项王见人恭敬慈爱,言语呕呕,人有疾病,

涕泣分食饮,至使人有功当封爵者,印刓敝,忍不能予,此所谓妇人之仁也。

项王虽霸天下而臣诸侯,不居关中而都彭城。有背义帝之约,而以亲爱王,诸侯

不平。诸侯之见项王迁逐义帝置江南,亦皆归逐其主而自王善地。项王所过无不

残灭者,天下多怨,百姓不亲附,特劫於威强耳。名虽为霸,实失天下心。故曰

其强易弱。今大王诚能反其道:任天下武勇,何所不诛!以天下城邑封功臣,何

所不服!以义兵从思东归之士,何所不散!且三秦王为秦将,将秦子弟数岁矣,

所杀亡不可胜计,又欺其众降诸侯,至新安,项王诈阬秦降卒二十馀万,唯独

邯、欣、翳得脱,秦父兄怨此三人,痛入骨髓。今楚强以威王此三人,秦民莫爱

也。大王之入武关,秋豪无所害,除秦苛法,与秦民约,法三章耳,秦民无不欲

得大王王秦者。於诸侯之约,大王当王关中,关中民咸知之。大王失职入汉中,

秦民无不恨者。今大王举而东,三秦可传檄而定也。”於是汉王大喜,自以为得

信晚。遂听信计,部署诸将所击。

八月,汉王举兵东出陈仓,定三秦。汉二年,出关,收魏、河南,韩、殷王

皆降。合齐、赵共击楚。四月,至彭城,汉兵败散而还。信复收兵与汉王会荥阳,

复击破楚京、索之间,以故楚兵卒不能西。

汉之败却彭城,塞王欣、翟王翳亡汉降楚,齐、赵亦反汉与楚和。六月,魏

王豹谒归视亲疾,至国,即绝河关反汉,与楚约和。汉王使郦生说豹,不下。其

八月,以信为左丞相,击魏。魏王盛兵蒲坂,塞临晋,信乃益为疑兵,陈船欲度

临晋,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缸渡军,袭安邑。魏王豹惊,引兵迎信,信遂虏豹,

定魏为河东郡。汉王遣张耳与信俱,引兵东,北击赵、代。后九月,破代兵,禽

夏说阏与。信之下魏破代,汉辄使人收其精兵,诣荥阳以距楚。

信与张耳以兵数万,欲东下井陉击赵。赵王、成安君陈馀闻汉且袭之也,聚

兵井陉口,号称二十万。广武君李左车说成安君曰:“闻汉将韩信涉西河,虏魏

王,禽夏说,新喋血阏与,今乃辅以张耳,议欲下赵,此乘胜而去国远斗,其锋

不可当。臣闻千里馈粮,士有饥色,樵苏后爨,师不宿饱。今井陉之道,车不得

方轨,骑不得成列,行数百里,其势粮食必在其后。愿足下假臣奇兵三万人,从

间道绝其辎重;足下深沟高垒,坚营勿与战。彼前不得斗,退不得还,吾奇兵绝

其后,使野无所掠,不至十日,而两将之头可致於戏下。愿君留意臣之计。否,

必为二子所禽矣。”成安君,儒者也,常称义兵不用诈谋奇计,曰:“吾闻兵法

十则围之,倍则战。今韩信兵号数万,其实不过数千。能千里而袭我,亦已罢极。

今如此避而不击,后有大者,何以加之!则诸侯谓吾怯,而轻来伐我。”不听广

武君策,广武君策不用。

韩信使人间视,知其不用,还报,则大喜,乃敢引兵遂下。未至井陉口三十

里,止舍。夜半传发,选轻骑二千人,人持一赤帜,从间道萆山而望赵军,诫曰:

“赵见我走,必空壁逐我,若疾入赵壁,拔赵帜,立汉赤帜。”令其裨将传飧,

曰:“今日破赵会食!”诸将皆莫信,详应曰:“诺。”谓军吏曰:“赵已先据

便地为壁,且彼未见吾大将旗鼓,未肯击前行,恐吾至阻险而还。”信乃使万人

先行,出,背水陈。赵军望见而大笑。平旦,信建大将之旗鼓,鼓行出井陉口,

赵开壁击之,大战良久。於是信、张耳详弃鼓旗,走水上军。水上军开入之,复

疾战。赵果空壁争汉鼓旗,逐韩信、张耳。韩信、张耳已入水上军,军皆殊战,

不可败。信所出奇兵二千骑,共候赵空壁逐利,则驰入赵壁,皆拔赵旗,立汉赤

帜二千。赵军已不胜,不能得信等,欲还归壁,壁皆汉赤帜,而大惊,以为汉皆

已得赵王将矣,兵遂乱,遁走,赵将虽斩之,不能禁也。於是汉兵夹击,大破虏

赵军,斩成安君泜水上,禽赵王歇。

信乃令军中毋杀广武君,有能生得者购千金。於是有缚广武君而致戏下者,

信乃解其缚,东乡坐,西乡对,师事之。

诸将效首虏,毕贺,因问信曰:“兵法右倍山陵,前左水泽,今者将军令臣

等反背水陈,曰破赵会食,臣等不服。然竟以胜,此何术也?”信曰:“此在兵

法,顾诸君不察耳。兵法不曰‘陷之地而后生,置之亡地而后存’?且信非得

素拊循士大夫也,此所谓‘驱市人而战之’,其势非置之地,使人人自为战;

今予之生地,皆走,宁尚可得而用之乎!”诸将皆服曰:“善。非臣所及也。”

於是信问广武君曰:“仆欲北攻燕,东伐齐,何若而有功?”广武君辞谢曰:

“臣闻败军之将,不可以言勇,亡国之大夫,不可以图存。今臣败亡之虏,何足

以权大事乎!”信曰:“仆闻之,百里奚居虞而虞亡,在秦而秦霸,非愚於虞而

智於秦也,用与不用,听与不听也。诚令成安君听足下计,若信者亦已为禽矣。

以不用足下,故信得侍耳。”因固问曰:“仆委心归计,愿足下勿辞。”广武君

曰:“臣闻智者千虑,必有一失;愚者千虑,必有一得。故曰‘狂夫之言,圣人

择焉’。顾恐臣计未必足用,愿效愚忠。夫成安君有百战百胜之计,一旦而失之,

军败鄗下,身泜上。今将军涉西河,虏魏王,禽夏说阏与,一举而下井陉,

不终朝破赵二十万众,诛成安君。名闻海内,威震天下,农夫莫不辍耕释耒,褕

衣甘食,倾耳以待命者。若此,将军之所长也。然而众劳卒罢,其实难用。今将

军欲举倦弊之兵,顿之燕坚城之下,欲战恐久力不能拔,情见势屈,旷日粮竭,

而弱燕不服,齐必距境以自强也。燕齐相持而不下,则刘项之权未有所分也。若

此者,将军所短也。臣愚,窃以为亦过矣。故善用兵者不以短击长,而以长击短。”

韩信曰:“然则何由?”广武君对曰:“方今为将军计,莫如案甲休兵,镇赵抚

其孤,百里之内,牛酒日至,以飨士大夫醳兵,北首燕路,而后遣辩士奉咫尺

之书,暴其所长於燕,燕必不敢不听从。燕已从,使喧言者东告齐,齐必从风

而服,虽有智者,亦不知为齐计矣。如是,则天下事皆可图也。兵固有先声而后

实者,此之谓也。”韩信曰:“善。”从其策,发使使燕,燕从风而靡。乃遣使

报汉,因请立张耳为赵王,以镇抚其国。汉王许之,乃立张耳为赵王。

楚数使奇兵渡河击赵,赵王耳、韩信往来救赵,因行定赵城邑,发兵诣汉。

楚方急围汉王於荥阳,汉王南出,之宛、叶间,得黥布,走入成皋,楚又复急围

之。六月,汉王出成皋,东渡河,独与滕公俱,从张耳军修武。至,宿传舍。晨

自称汉使,驰入赵壁。张耳、韩信未起,即其卧内上夺其印符,以麾召诸将,易

置之。信、耳起,乃知汉王来,大惊。汉王夺两人军,即令张耳备守赵地。拜韩

信为相国,收赵兵未发者击齐。

信引兵东,未渡平原,闻汉王使郦食其已说下齐,韩信欲止。范阳辩士蒯通

说信曰:“将军受诏击齐,而汉独发间使下齐,宁有诏止将军乎?何以得毋行也!

且郦生一士,伏轼掉三寸之舌,下齐七十馀城,将军将数万众,岁馀乃下赵五十

馀,为将数岁,反不如一竖儒之功乎?”於是信然之,从其计,遂渡河。齐已听

郦生,即留纵酒,罢备汉守御。信因袭齐历下军,遂至临菑。齐王田广以郦生卖

己,乃亨之,而走高密,使使之楚请救。韩信已定临菑,遂东追广至高密西。楚

亦使龙且将,号称二十万,救齐。

齐王广、龙且并军与信战,未合。人或说龙且曰:“汉兵远斗穷战,其锋不

可当。齐、楚自居其地战,兵易败散。不如深壁,令齐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,亡

城闻其王在,楚来救,必反汉。汉兵二千里客居,齐城皆反之,其势无所得食,

可无战而降也。”龙且曰:“吾平生知韩信为人,易与耳。且夫救齐不战而降之,

吾何功?今战而胜之,齐之半可得,何为止!”遂战,与信夹潍水陈。韩信乃夜

令人为万馀囊,满盛沙,壅水上流,引军半渡,击龙且,详不胜,还走。龙且果

喜曰:“固知信怯也。”遂追信渡水。信使人决壅囊,水大至。龙且军大半不得

渡,即急击,杀龙且。龙且水东军散走,齐王广亡去。信遂追北至城阳,皆虏楚

卒。

汉四年,遂皆降平齐。使人言汉王曰:“齐伪诈多变,反覆之国也,南边楚,

不为假王以镇之,其势不定。愿为假王便。”当是时,楚方急围汉王於荥阳,韩

信使者至,发书,汉王大怒,骂曰:“吾困於此,旦暮望若来佐我,乃欲自立为

王!”张良、陈平蹑汉王足,因附耳语曰:“汉方不利,宁能禁信之王乎?不如

因而立,善遇之,使自为守。不然,变生。”汉王亦悟,因复骂曰:“大丈夫定

诸侯,即为真王耳,何以假为!”乃遣张良往立信为齐王,徵其兵击楚。

楚已亡龙且,项王恐,使盱眙人武涉往说齐王信曰:“天下共苦秦久矣,相

与戮力击秦。秦已破,计功割地,分土而王之,以休士卒。今汉王复兴兵而东,

侵人之分,夺人之地,已破三秦,引兵出关,收诸侯之兵以东击楚,其意非尽吞

天下者不休,其不知厌足如是甚也。且汉王不可必,身居项王掌握中数矣,项王

怜而活之,然得脱,辄倍约,复击项王,其不可亲信如此。今足下虽自以与汉王

为厚交,为之尽力用兵,终为之所禽矣。足下所以得须臾至今者,以项王尚存也。

当今二王之事,权在足下。足下右投则汉王胜,左投则项王胜。项王今日亡,则

次取足下。足下与项王有故,何不反汉与楚连和,参分天下王之?今释此时,而

自必於汉以击楚,且为智者固若此乎!”韩信谢曰:“臣事项王,官不过郎中,

位不过执戟,言不听,画不用,故倍楚而归汉。汉王授我上将军印,予我数万众,

解衣衣我,推食食我,言听计用,故吾得以至於此。夫人深亲信我,我倍之不祥,

虽不易。幸为信谢项王!”

武涉已去,齐人蒯通知天下权在韩信,欲为奇策而感动之,以相人说韩信曰:

“仆尝受相人之术。”韩信曰:“先生相人何如?”对曰:“贵贱在於骨法,忧

喜在於容色,成败在於决断,以此参之,万不失一。”韩信曰:“善。先生相寡

人何如?”对曰:“愿少间。”信曰:“左右去矣。”通曰:“相君之面,不过

封侯,又危不安。相君之背,贵乃不可言。”韩信曰:“何谓也?”蒯通曰:

“天下初发难也,俊雄豪桀建号壹呼,天下之士云合雾集,鱼鳞杂遝,熛至风起。

当此之时,忧在亡秦而已。今楚汉分争,使天下无罪之人肝胆涂地,父子暴骸骨

於中野,不可胜数。楚人起彭城,转斗逐北,至於荥阳,乘利席卷,威震天下。

然兵困於京、索之间,迫西山而不能进者,三年於此矣。汉王将数十万之众,距

巩、雒,阻山河之险,一日数战,无尺寸之功,折北不救,败荥阳,伤成皋,遂

走宛、叶之间,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。夫锐气挫於险塞,而粮食竭於内府,百姓

罢极怨望,容容无所倚。以臣料之,其势非天下之贤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祸。当今

两主之命县於足下。足下为汉则汉胜,与楚则楚胜。臣愿披腹心,输肝胆,效愚

计,恐足下不能用也。诚能听臣之计,莫若两利而俱存之,参分天下,鼎足而居,

其势莫敢先动。夫以足下之贤圣,有甲兵之众,据强齐,从燕、赵,出空虚之地

而制其后,因民之欲,西乡为百姓请命,则天下风走而响应矣,孰敢不听!割大

弱强,以立诸侯,诸侯已立,天下服听而归德於齐。案齐之故,有胶、泗之地,

怀诸侯以德,深拱揖让,则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於齐矣。盖闻天与弗取,反受其

咎;时至不行,反受其殃。愿足下孰虑之。”

韩信曰:“汉王遇我甚厚,载我以其车,衣我以其衣,食我以其食。吾闻之,

乘人之车者载人之患,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,食人之食者人之事,吾岂可以乡

利倍义乎!”蒯生曰:“足下自以为善汉王,欲建万世之业,臣窃以为误矣。始

常山王、成安君为布衣时,相与为刎颈之交,后争张黡、陈泽之事,二人相怨。

常山王背项王,奉项婴头而窜,逃归於汉王。汉王借兵而东下,杀成安君泜水

之南,头足异处,卒为天下笑。此二人相与,天下至驩也。然而卒相禽者,何也?

患生於多欲而人心难测也。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於汉王,必不能固於二君之相与

也,而事多大於张黡、陈泽。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己,亦误矣。大夫种、

范蠡存亡越,霸句践,立功成名而身亡。野兽已尽而猎狗亨。夫以交友言之,

则不如张耳之与成安君者也;以忠信言之,则不过大夫种、范蠡之於句践也。此

二人者,足以观矣。愿足下深虑之。且臣闻勇略震主者身危,而功盖天下者不赏。

臣请言大王功略:足下涉西河,虏魏王,禽夏说,引兵下井陉,诛成安君,徇赵,

胁燕,定齐,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,东杀龙且,西乡以报,此所谓功无二於天下,

而略不世出者也。今足下戴震主之威,挟不赏之功,归楚,楚人不信;归汉,汉

人震恐:足下欲持是安归乎?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,名高天下,窃为足

下危之。”韩信谢曰:“先生且休矣,吾将念之。”

后数日,蒯通复说曰:“夫听者事之候也,计者事之机也,听过计失而能久

安者,鲜矣。听不失一二者,不可乱以言;计不失本末者,不可纷以辞。夫随厮

养之役者,失万乘之权;守儋石之禄者,阙卿相之位。故知者决之断也,疑者事

之害也,审豪氂之小计,遗天下之大数,智诚知之,决弗敢行者,百事之祸也。

故曰‘猛虎之犹豫,不若蜂虿之致螫;骐骥之跼躅,不如驽马之安步;孟贲之狐

疑,不如庸夫之必至也;虽有舜禹之智,吟而不言,不如瘖聋之指麾也’。此言

贵能行之。夫功者难成而易败,时者难得而易失也。时乎时,不再来。愿足下详

察之。”韩信犹豫不忍倍汉,又自以为功多,汉终不夺我齐,遂谢蒯通。蒯通说

不听,已详狂为巫。

汉王之困固陵,用张良计,召齐王信,遂将兵会垓下。项羽已破,高祖袭夺

齐王军。汉五年正月,徙齐王信为楚王,都下邳。

信至国,召所从食漂母,赐千金。及下乡南昌亭长,赐百钱,曰:“公,小

人也,为德不卒。”召辱己之少年令出胯下者以为楚中尉。告诸将相曰:“此壮

士也。方辱我时,我宁不能杀之邪?杀之无名,故忍而就於此。”

项王亡将锺离眛家在伊庐,素与信善。项王后,亡归信。汉王怨眛,

闻其在楚,诏楚捕眛。信初之国,行县邑,陈兵出入。汉六年,人有上书告楚

王信反。高帝以陈平计,天子巡狩会诸侯,南方有云梦,发使告诸侯会陈:“吾

将游云梦。”实欲袭信,信弗知。高祖且至楚,信欲发兵反,自度无罪,欲谒上,

恐见禽。人或说信曰:“斩眛谒上,上必喜,无患。”信见眛计事。眛曰:

“汉所以不击取楚,以眛在公所。若欲捕我以自媚於汉,吾今日,公亦随手

亡矣。”乃骂信曰:“公非长者!”卒自刭。信持其首,谒高祖於陈。上令武士

缚信,载后车。信曰:“果若人言,‘狡兔,良狗亨;高鸟尽,良弓藏;敌国

破,谋臣亡。’天下已定,我固当亨!”上曰:“人告公反。”遂械系信。至雒

阳,赦信罪,以为淮阴侯。

信知汉王畏恶其能,常称病不朝从。信由此日夜怨望,居常鞅鞅,羞与绛、

灌等列。信尝过樊将军哙,哙跪拜送迎,言称臣,曰:“大王乃肯临臣!”信出

门,笑曰:“生乃与哙等为伍!”上常从容与信言诸将能不,各有差。上问曰:

“如我能将几何?”信曰:“陛下不过能将十万。”上曰:“於君何如?”曰:

“臣多多而益善耳。”上笑曰:“多多益善,何为为我禽?”信曰:“陛下不能

将兵,而善将将,此乃信之所以为陛下禽也。且陛下所谓天授,非人力也。”

陈豨拜为钜鹿守,辞於淮阴侯。淮阴侯挈其手,辟左右与之步於庭,仰天叹

曰:“子可与言乎?欲与子有言也。”豨曰:“唯将军令之。”淮阴侯曰:“公

之所居,天下精兵处也;而公,陛下之信幸臣也。人言公之畔,陛下必不信;再

至,陛下乃疑矣;三至,必怒而自将。吾为公从中起,天下可图也。”陈豨素知

其能也,信之,曰:“谨奉教!”汉十年,陈豨果反。上自将而往,信病不从。

阴使人至豨所,曰:“弟举兵,吾从此助公。”信乃谋与家臣夜诈诏赦诸官徒奴,

欲发以袭吕后、太子。部署已定,待豨报。其舍人得罪於信,信囚,欲杀之。舍

人弟上变,告信欲反状於吕后。吕后欲召,恐其党不就,乃与萧相国谋,诈令人

从上所来,言豨已得,列侯群臣皆贺。相国绐信曰:“虽疾,强入贺。”信入,

吕后使武士缚信,斩之长乐锺室。信方斩,曰:“吾悔不用蒯通之计,乃为儿女

子所诈,岂非天哉!”遂夷信三族。

高祖已从豨军来,至,见信,且喜且怜之,问:“信亦何言?”吕后曰:

“信言恨不用蒯通计。”高祖曰:“是齐辩士也。”乃诏齐捕蒯通。蒯通至,上

曰:“若教淮阴侯反乎?”对曰:“然,臣固教之。竖子不用臣之策,故令自夷

於此。如彼竖子用臣之计,陛下安得而夷之乎!”上怒曰:“亨之。”通曰:

“嗟乎,冤哉亨也!”上曰:“若教韩信反,何冤?”对曰:“秦之纲绝而维弛,

山东大扰,异姓并起,英俊乌集。秦失其鹿,天下共逐之,於是高材疾足者先得

焉。跖之狗吠尧,尧非不仁,狗因吠非其主。当是时,臣唯独知韩信,非知陛下

也。且天下锐精持锋欲为陛下所为者甚众,顾力不能耳。又可尽亨之邪?”高帝

曰:“置之。”乃释通之罪。

太史公曰:吾如淮阴,淮阴人为余言,韩信虽为布衣时,其志与众异。其母

,贫无以葬,然乃行营高敞地,令其旁可置万家。余视其母冢,良然。假令韩

信学道谦让,不伐己功,不矜其能,则庶几哉,於汉家勋可以比周、召、太公之

徒,后世血食矣。不务出此,而天下已集,乃谋畔逆,夷灭宗族,不亦宜乎!